西岳華山廟碑（局部）

　　從古老的秦漢到繁盛的唐宋，再到多元的明清，在不同乙巳年里誕生的書法碑帖作品，宛如一部部史錄——有的屹立于巍峨廟宇之中，承載著宗教的神圣與莊嚴(yán)；有的靜臥在滄桑古墓之畔，訴說著逝者的生平與功績；還有的散落在市井街巷，講述著民間的煙火與日常。這些書法碑帖，或字跡剛勁有力，展現(xiàn)著書寫者的豪情壯志；或線條溫婉細(xì)膩，蘊含著文人墨客的滿腔情感。它們不僅是書法藝術(shù)的瑰寶，更是歷史文化的結(jié)晶。又一個乙巳年到來之際，回看這些碑帖，探尋那些被歲月塵封的故事，何嘗不是一件雅事。

　　立碑記史

　　在古代，立碑是極具意義之事。碑刻記錄歷史事件、重要典章，成為珍貴文化遺產(chǎn)；銘記名人生平事跡、品德功業(yè)，讓后人緬懷追思。

　　延熹八年（165年）所刻《西岳華山廟碑》，在書法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位置。清代朱彝尊評：“漢隸凡三種：一種方整，一種流麗，一種奇古。惟延熹《華岳碑》正變乖合，靡所不有，兼三者之長，當(dāng)為漢隸第一品?！睗h代之時，漢武帝修封禪之禮，禋祀豐備，光武帝劉秀則倡導(dǎo)做事要適中，祭祀要節(jié)儉。延熹四年（161年），弘農(nóng)太守袁逢掌華岳之主，按照古制整修廢闕。而袁逢旋即升任京兆尹，繼任太守孫璆于延熹八年（165年）4月29日完工，《西岳華山廟碑》記載了此前后經(jīng)過。此碑后記有書佐郭香察書及刻者三人姓名，這是漢碑中比較少見的。當(dāng)時主持重修華山廟的袁逢是東漢名臣袁安之曾孫，袁術(shù)、袁紹之父。后來袁逢位居司徒，卻仍禮賢下士。光和元年（178年），袁逢接待《非草書》的作者趙壹來京上繳計簿，其余計吏都跪拜，獨趙壹長揖不拜。袁逢問故，趙壹答曰：“往昔儒生酈食其對漢王長揖不拜，今天我這樣做又有何不可？”袁逢遂斂衽下堂，拉著手延請趙壹上座。在袁逢的推舉下，趙壹迅速名動京師。

　　東晉元興二年（403年），桓溫之子桓玄篡晉。義熙元年（405年），在偏遠(yuǎn)的建寧（今云南）人們并不知道中土發(fā)生的一切，此年所立的《爨寶子碑》署為太亨四年。當(dāng)時爨姓是云南土著大姓，爨寶子官至振威將軍、建寧太守。在任期間，服從晉朝，為政勤勉，深得民心。魏晉至南朝，朝廷明令禁碑，故南方碑刻甚少。此碑寫法奇特，符合清代碑學(xué)的審美取向，為倡碑者阮元、康有為等人極力推崇。但是對于它的藝術(shù)價值，有學(xué)者存在不同意見，裘錫圭認(rèn)為它“想模仿八分，而又學(xué)不像，字體顯得很不自然”；劉濤認(rèn)為作者“顯然不諳隸法”?！鹅鄬氉颖返陌l(fā)現(xiàn)與傳播，在客觀上拓展了碑學(xué)的內(nèi)涵，除了被廣為關(guān)注的北碑，同時還有南碑的存在。

　　《帝京篇》是唐太宗創(chuàng)作的10首組詩，前有《序》，貞觀十九年（645年），褚遂良以行書書之，碑立于汴州，拓本見于董其昌《戲鴻堂法書·六》，內(nèi)容與原詩略有不同，褚遂良時年50歲。褚遂良博涉文史，楷書也寫得很好，歐陽詢一直很看重他。虞世南死后，唐太宗感嘆無人可以論書，于是魏征推薦：“褚遂良下筆遒勁，甚得王逸少（王羲之）體?！碧诋?dāng)天就召令褚遂良侍書，果然不差。褚遂良還有一個絕活兒，就是鑒定王羲之書帖的真?zhèn)?，從未失手?br/>
　　北宋韓琦回家鄉(xiāng)出任相州知府時，在州署后院修建了一座堂舍，取名“晝錦堂”，歐陽修為其作記。項羽曾說：“富貴不歸鄉(xiāng)，如衣錦夜行。”衣錦晝行，即為“晝錦”，指白天穿錦衣，有無比榮耀之意。歐陽修認(rèn)為富貴還鄉(xiāng)，衣錦為榮，古今相同；而韓琦則不然，他認(rèn)為只有“德被生民，而功施社稷”才能“耀后世而垂無窮”，沒有必要“夸一時而榮一鄉(xiāng)”。反其意而用之，他之所以富貴而歸鄉(xiāng)，不是為了炫耀，而是為了更好地為國、為民做事，這才是韓琦的平生之志。治平二年（1065年），此記請蔡襄書丹立碑，即《晝錦堂記碑》。韓琦和歐陽修都是蔡襄仰慕之人，便欣然應(yīng)允。蔡襄為了保證書寫效果，沒有直接寫在碑上，而是把每個字寫了很多遍，再挑出最好的一個拼在碑上，故此碑又被稱為“百衲碑”。后世將集北宋政壇、文壇、書壇的事、文、書于一碑的《晝錦堂記碑》稱為“三絕”碑。

　　生活百味

　　永泰元年（765年）正月，顏真卿57歲。自這一年2月14日至翌年2月11日，顏真卿致李光弼的弟弟、太子太保李光進書信八通，即《捧袂帖》《奏事帖》《奉別帖》《疏拙帖》《朝回帖》《乞米帖》及《鹿脯帖》《鹿脯后帖》，多反映顏真卿當(dāng)時艱難的生活狀態(tài)。是年適逢關(guān)中大旱，糧食歉收，其一家老小，食不果腹。顏真卿在《乞米帖》中說：“拙于生事，舉家食粥，來已數(shù)月。今又罄竭，只益憂煎。輒恃深情，故令投告?；菁吧倜?，實濟艱勤，仍恕干煩也。真卿狀?！毖┥霞铀氖?，他的妻子韋氏又病了，只好又寫信求助于李光進：“病妻服藥，要少鹿肉，干脯有新好者，望惠少許?！笔菫椤堵垢?。后來妻子病愈，顏真卿為感謝李光進又寫了《鹿脯后帖》，同時還送了幾種營養(yǎng)藥品給他，叮囑他經(jīng)常服用，多多保重身體。顏真卿雖在朝官居三品，但除了俸祿，他并不屑于其他生財之道，在天災(zāi)人禍面前只能向好友乞米、乞藥，以保全家人。

　　趙孟頫和管道升是書法史上的一對模范夫妻，他們結(jié)婚時趙孟頫35歲，管道升27歲，二人婚后琴瑟和諧。趙孟頫有時稱管道升為“二姐”，管道升筆下稱趙孟頫“吾松雪”。夫妻二人皆善書善畫，趙孟頫對管道升欣賞有加：“（管道升）有才略，聰明過人。亦能書，為詞章，作墨竹，筆意清絕。夫人天姿開朗，德言容功，靡一不備，翰墨辭章，不學(xué)而能。”大德九年（1305年）3月，管道升書《孝經(jīng)》，同年10月，趙孟頫為杜道堅道士作行楷《論易》，為書壇留下美談。

　　于山水之間暢快之時，吟詩作賦，一揮而就，是古代詩人常有之事。萬歷三十二年（1604年），董其昌為督湖廣學(xué)政，取道嘉興赴楚。萬歷三十三年（1605年）是為乙巳年，舟行洞庭湖中，董其昌覺得此地長天云物，怪怪奇奇，就是一幅米家戲墨的圖畫，于是他取出隨身攜帶的米友仁《瀟湘奇觀圖卷》，題曰：“《瀟湘圖》與此卷，今皆為余有，攜以自隨。今日舟行洞庭湖中，正是瀟湘奇境，輒出展觀，覺情景俱勝也?！贝颂帯稙t湘圖》為董源所作，同年董其昌又題董源《瀟湘圖》：“秋日乘風(fēng)，積雨初霽，因出此圖，印以真境，因知古人名不虛得。予為三游湘江矣，忽忽已是十年事，良可興感?！倍洳螝v楚地時，極度喜愛當(dāng)?shù)氐纳剿畡倬?。從自然真實到藝術(shù)真實，將古人作品放置到真實的自然中去感受。景如畫，畫如景，對景生情，遂將隨身攜帶的《瀟湘奇觀圖》和《瀟湘圖》一跋再跋，以表達(dá)內(nèi)心的無限熱愛之情。同樣在乙巳年率性揮毫的還有，康熙四年（1665年）之時，曹溶、朱彝尊訪傅山于太原，鑒賞傅山所藏碑拓，并為題跋。朱彝尊題跋《尹宙碑》曰：“《尹宙碑》土中晚出，文字尚完，結(jié)體遒勁，猶存篆籀之遺。是本煙楮悉舊，對之如百年前物，尤為盡善。太原傅青主藏，樵李曹溶潔躬審定，朱彝尊錫鬯書，康熙乙巳秋八月?！薄兑姹窞闁|漢熹平六年（177年）立，字跡結(jié)體方正，寬綽渾穆，為漢碑中佳者。同年九月，三人復(fù)同觀《衡方碑》，朱彝尊跋曰：“右《漢步兵校尉衡方碑》在今汶上縣，文述其先伊尹在殷號稱阿衡，因而氏焉。按趙氏《金石錄》載《浚儀令衡立碑》，亦云出自伊尹，合之應(yīng)劭《風(fēng)俗通》，無異?；蛟启敼雍庾訉O因以為氏，則各有所本也。碑以椎拓者少，故文從字順可讀?？滴跻宜惹锞旁?，槜李曹溶潔躬、太原傅山青主、長水朱彝尊錫鬯同觀?！薄逗夥奖房逃跂|漢建寧元年（168年），字體方正渾樸，與《張遷碑》可以伯仲。朱彝尊與傅山都是漢碑的推崇者，認(rèn)為其書法樸拙、自然，布置隨意，是骨子里的精神。